第六十六章 天下来日当磨折(第2页)
辛弃疾并不知道刘淮已经跟虞允文摊牌,所以对虞允文没有拉拢刘淮感到十分好奇。
虞允文张了张嘴,随后摇头失笑:“原本老夫想说山东不能没有刘大郎之类的言语,可暗室之中,倒也不用敷衍。”
虞允文看着辛弃疾的眼睛,一字一顿的说道:“因为刘大郎是一个无比坚定之人,许多坚定之人是不撞南墙不回头,而刘大郎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,只会活生生将自己撞死在南墙上。
而你辛五郎则不同,你虽然坚定,却也能做到权巧变化。老夫想,以你的眼光,不难看出这天下事将在宋金之间决定,既然要抗金,那么早一日来到大宋中枢,也就能早一日干涉这天下大事,岂不比在山东消磨时间要好得多?老夫保你两年之内就能充当州郡主官,如何?”
辛弃疾再次沉默了。
应该说虞允文给的条件已经十分优容了。
辛弃疾今年才二十三岁,两年之后二十五岁,即便有淮西数场大战立下的功勋,在这个年纪当上知州、知府也是过于骇人听闻的一点。
然而这次辛弃疾沉默的时间却不是很长,很快就面露坦然的说道:“虞相公不愧为天下智者,看人堪称洞若观火,我确实不如刘大郎那般坚定。若是北地事不可为,那么刘大郎八成是要厮杀到底,而我也八成会投奔南朝,再图恢复,不会跟着刘大郎在南墙上撞死。”
虞允文点头,却也没有因为辛弃疾的自陈而小觑于他。
为了大志慷慨赴死与为了大志忍辱偷生到底孰优孰劣,谁好谁坏,已经争论了一千年,再争论一千年也不会有答案。
程婴杵臼月照西乡,谁都不容易。
“但是……”辛弃疾顿了顿,抬起头来,直视虞允文的双眼:“但是,这横亘在天下的南墙,终究还是被刘大郎撞开了一道口子,我又如何会放弃山东,放弃与金贼直接交锋,来到大江之南,当什么富贵官人呢?”
说着,辛弃疾起身,对着虞允文一拜:“虞相公,末将还是感谢虞相公的错爱的,但末将终究做不得偏安之事,告辞。”
随后,辛弃疾就带着最后两名亲卫,一起走出了驿馆,上马之后,径直离去了。
而虞允文却也没有恼怒,同样起身,转身看着白墙沉思片刻之后,方才转身离去。
只留下墙上还没有彻底干透的墨痕。
正是:
山外青山楼外楼,
西湖歌舞几时休。
暖风吹的游人醉,
直把杭州作汴州。
虞允文离开驿馆之后,却并没有回到官衙办公,而是缓缓来到了城头,望着水门之外,呆呆出神。
无论如何,这天下的局势,终究是往好的方向发展了。
这一天,是绍兴三十二年四月十七日。
在码头看到飞驰而来的辛弃疾,刘淮大笑出声,随后上前拍着对方的肩膀说道:“我还以为你要在江南当官人呢!”
辛弃疾同样微笑说道:“就我这个活泼性子,在江南有什么意思?循规蹈矩当个官人,非得把我憋死不成。”
刘淮笑意更浓了,回头看向庞大的临安城,叹了口气说道:“弃疾似去病,临安非长安。走吧,一起上船!咱们一起回山东!”
“当不得大郎你如此夸奖。”辛弃疾早就习惯了刘淮的出口成章,拱手说道:“只是此番南来,终究不能扫荡寰宇,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,属实是遗憾。”
刘淮在前面走着,闻言大笑说道:“怕什么?下次咱们再来,就一定是安定天下的时刻了!”
辛弃疾也微笑点头,迈开脚步,登上了早就已经扬帆的舰船。
……
临安,东宫。
赵眘正在试穿天子冕袍,虽然脸上极力想要压抑住欣喜之色,却还是有笑意从嘴角露出来。
这是禅让大典之前的一番演练,当然,赵构是不用出席的,但是身为太子的赵眘却不能怠慢的,不仅仅需要在礼官面前背诵全部台词,更是需要穿着厚重的礼袍来回走动。
在已经渐渐炎热的初夏,这么做可就太受罪了。
史浩在一旁有些紧张,他十分担心周围的太监中有赵构的密探,会向赵构通报赵眘的姿态,以至于让禅让大典再横生波折。
此时身在皇宫中的赵构却没有再猜忌太子,而是向着杨沂中招手:“正甫,你来。”
杨沂中快步向前,来到由内侍张开的五副工笔仕女图前,只是抬头看了一眼,就低头向赵构行礼。
“唉,勿要这么多礼。”赵构兴致高昂的说道:“且看看,这几人谁是惇儿的佳妇?”
赵惇是赵眘的三儿子,此时尚未婚配,赵构想着趁着禅位大典,一块将这事给办了。
“官家圣心独裁,什么都是对的。”
“要你说,你就说。”
“喏。”杨沂中只是扫了一眼仕女图,就说道:“李道之女李凤娘,可为佳妇。”
“好啊。”赵构调笑说道:“你这厮竟然也会给他人递小话了。”
杨沂中肃然摇头:“李道已经战死,李凤娘是忠烈之后,若是男子,当恩荫入禁军,护卫官家左右的。她是女子,作个王妃却依旧绰绰有余。”
赵构收敛笑容,连连点头:“我也瞩意这名女子,只不过不是因为忠烈之后,而是因为皇甫坦说过,这李凤娘有皇后的命格。”
皇甫坦是医生,这年头巫医不分家,所以也会看面相,他曾经治好过韦太后的眼疾,所以深受赵构宠信。
杨沂中闻言心中却是一惊。
原来赵构不仅仅选出了下一任皇帝,就连再下一任皇帝都选出来了。
赵构却没有管杨沂中的心理活动,只是施施然的来到李凤娘画像面前,越看越喜欢,到最后连连点头。
……
濠州,淮河。
“陛下万万不可去涡口大营,那里的兵马已经不知道还是否会忠于陛下了,应该带着这一百骑兵直接回到汴梁,那里才有陛下的忠臣。”
“陛下,待回到了汴梁,不要轻视完颜雍,却也不要立即与他开战,当以缓待变。”
“陛下,女真虽然是国族,却是人丁太少,而且他们家都在辽东故地,肯定会心向完颜雍,陛下当重用汉臣,为汉家天子,鹿死谁手,尚未可知。”
“陛下……”
李通拉着完颜亮的双手,嘱咐不停,而听了许久之后,完颜元宜却是直接不耐起来:“李相公,速速登船吧,这些事,回到汴梁之后再说。”
李通顿了顿,先是看了看身后何伯求等靖难大军军将,复又看向了早就有了某种明悟的完颜亮,随后退后两步,跪倒在地,重重叩首:“陛下,臣难以再侍奉陛下了,还望陛下保重。”
完颜亮还没有说什么,完颜元宜却已经有些急迫起来:“李相公,你在说什么?淮河就在眼前了,渡了淮河,就可以回到大金了,为何要在此时放弃?”
李通再次叩首,对着完颜亮诚恳说道:“陛下,臣前半辈子只是个幸进佞臣,自觉有满腹韬略却无法施展,虽得陛下看重,却依旧是难以发挥所学。臣的下半辈子,想为了自己活一次,想要看看我李通究竟真的只是个佞臣小人,还是时运不济明珠蒙尘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