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章
第18章
◎月白◎
宋婉清不是被周廷渊给赶出去的, 她死前自豪的事便在此。
事实上自她生产后,周廷渊就不经常回家了。而宋屿五岁前,见过父亲的次数不过寥寥数几。
宋婉清自认为生平最有骨气的一刻,便是带着年仅五岁的宋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周廷渊的住所, 她觉得她像胜战的女英雄。
这件事她在独自抚养宋屿的八年以来都反复在说, 似祥林嫂般端坐在那喋喋不休, 虽然骄傲又辛酸的口吻更像是在掩饰。
“我受了一辈子的窝囊气,就走的时候硬气那么一刻。”结满蛛网的暗沉墙角,宋婉清呆呆地坐在床头, 眼睛瞪得发直。
钨丝灯不亮, 晃得她面颊阴暗不明,许久她低垂着脑袋擡起, 长叹口气,“硬气又有什么用,家也没了。”
接着自言自语道,嘟嘟囔囔地含糊不清, 像是口腔里含了棉花块。
“家怎么就没了呢?”
“家怎么就没了呢啊?”
这口气仿佛从肺腔里散发出来,充满了浓重的不甘和怨气, 沉重得像是汲满水的沙袋。
半晌, 宋婉清又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似的, 她走向厨房开始忙里忙外, 锅碗瓢盆叮当响的声音扰在整栋破旧的楼房。
这儿房子破,间隔又近,被称为厨房的地方就连着对面楼的卧室。
四周的咒骂声登时就响了起来,格外清晰, 但宋婉清恍若听不到般继续捣着。
“都他妈几点了, 弄得声他妈的真烦。”
“再弄出声老子他妈去弄死你。”
“又他妈是那个神经病吧, 天天八九点钟搞东搞西的,怎么不死呢。”
接着,未满月的孩子哇哇大哭,狗吠,吵吵嚷嚷的咒骂都混迹在其中。
宋婉清的病情反反复复,每个月靠社区发下来的低保远远不够填饱肚子。后来楼下开小卖部的阿婆看他们母子两个实在可怜,便打算送点钱和吃的来补贴救济。但起初在阿婆来送钱时,小宋屿低着脑袋怎么也不肯收,还是阿婆给年龄很小的他安排了些送水的体力活,他这才接受了。
当时的天色已晚,小宋屿踉踉跄跄地拖着拉水的小板车回到小卖部,他的个头还没有门口的架子高。
“乖孩子哟。”阿婆递过去的红薯冒着热气,那是宋屿幼年时吃过最好吃最温暖的东西。
廉租楼也不完全都是坏人,或者说这里一定都是贫苦的人,因穷而生百态。
小宋屿的绘画就是跟对面楼住地下室的一位年轻人学的。要说年轻人叫什么,其实宋屿已经记不得了,但印象里,他留着很长且乱糟糟的头发,胡子茬总是清理不干净,瘦削的脸颊衬得眼眶像是完全凹进去似的,只有骨骼凸显。他的手指很长,指甲扁宽而泛着污渍,分不清是泥垢还是颜料。
听小卖部的阿婆说,这位年轻人是个街头画家,每天就靠着给路人画点艺术画来填饱肚子。
年轻人也是偶然一次撞见宋屿握着树杈在泥地里画画,他就在宋屿背后站着看了很久,随后也没说什么,便给了宋屿两张泛黄陈旧的草稿纸,还递上根手都快要握不住的铅笔屁股。
从这时,宋屿开始拿起了画笔。
这年的他八岁。
而宋清研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。
夜深湿意重,敲门声却比任何时刻来得都要轻。宋屿朝着破口的窗看过去,小区门口狭窄路口的灯又不亮了,有细微的雨汽潲进来。
他神色淡漠地从床底下拎出把斧子,随后走向门口。
吱哟——
门开了道缝隙,狭窄的距离,年轻又陌生的面孔出现在宋屿的视线内。
目光相对,两人都愣了愣。
她没带雨伞,拎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行李箱,那行李箱的红色经过岁月的淘洗已经黯淡的发白,边边角角都碎得飞起毛边。女生穿的外套看着也挺旧的,明显不合身的尺寸,领口很高,将她的下巴都包了进去。
“你就是宋屿吧。”年轻女生发梢往下顺着水,她面颊被寒冷湿气浸得发白,模样标致的五官稚气未脱。
没比他大几岁的年纪,眼神却很坚定,透着老练和稳重。
远处的黑暗里蓦地传来石子滚落的响声,风雨卷过阴暗的巷口。
女生猛地回过头向身后看了看,像是对来时这条路极为不安似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