归途-永远爱你们的妈妈

慧觉师父走后,山上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冷了。

清晨,我推开窗户,发现昨夜下了一场薄雪,覆盖了寺院的金顶和后山的竹林。寒风卷着零星的雪粒吹进来,我忍不住咳嗽了几声,喉咙里泛起一丝腥甜。

"李总,该喝药了。"小李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走进来,脸上写满担忧,"您这几天咳得厉害,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?"

我摇摇头,接过药碗一饮而尽。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,却压不住那股铁锈味。我知道这是什么征兆——三年前体检时,医生就说过我的肺部有阴影,需要进一步检查。但我拒绝了。活到这把年纪,生死早已看淡。

"今天有什么安排吗?"我擦了擦嘴角,转移话题。

"明心师父说,后山的梅花开了,问您要不要去看看。"小李接过空碗,"还说...慧觉师父生前最喜欢那几株白梅。"

我怔了怔,望向窗外。是啊,又到梅花开放的季节了。慧觉师父——不,亲家母还在的时候,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拉着我去赏梅,说寒梅傲雪,最是坚韧。

"去看看吧。"我站起身,从衣柜里取出那件藏青色的棉袄。这是佳林去年寄来的,说是澳洲买的什么高科技保暖材料,轻便又暖和。

后山的梅林离福寿堂不远。踏着薄雪拾级而上,我的呼吸越来越重,胸口像是压了块石头。小李想来搀扶,我摆摆手,坚持自己走完最后一段路。

梅林里,几株白梅开得正盛。冰雪覆盖的枝头,一朵朵洁白的花瓣傲然绽放,幽香浮动。明心师父已经在那里等候,见我来了,双手合十行礼。

"今年的花开得特别好。"她轻声说,"像是特意为某人送行。"

我知道她指的是谁。走到最大的一株梅树下,我发现树根处放着一盏小小的酥油灯,火苗在寒风中顽强地跳动着。灯旁是一块光滑的石头,上面刻着"慧觉"二字。

"她走前嘱咐的,"明心师父跟过来解释,"说要是她先走了,就在这株她最喜欢的梅树下点盏长明灯。"

我蹲下身,轻轻抚摸那块石头。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,却让我想起慧觉师父温暖的笑容。风突然大了起来,几片梅花瓣飘落,有一片正好落在石头上的"觉"字上,像是温柔的抚摸。

"李居士,"明心师父突然问,"您最近睡眠可好?"

我知道她看出了什么。这些修行多年的师父,眼睛都毒得很。

"还行。"我轻描淡写地回答,"就是梦多。"

"梦到什么了?"

"故人。"我望着远处的山峰,"很多故人。"

明心师父不再追问,只是递给我一个小布包:"慧觉留下的。说等春天来了再给您,但我觉得...现在正是时候。"

布包里是一串紫檀佛珠,颗颗圆润光亮,显然经常被人摩挲。最特别的是,佛珠上还串着一个小小的银质相框,里面是张泛黄的老照片——我、沐阳、佳林、小宇和念慧的全家福。照片背面刻着四个小字:缘起不灭。

我的眼眶突然发热。这是慧觉师父用自己的方式在告诉我:别怕,我们终会再见。

回到住处,我咳得更厉害了。手帕上出现了点点猩红,但我并不惊慌。生老病死,本是人生常态。我只是有些遗憾,还没看到念慧上小学,还没教会小宇下象棋,还没等到佳林答应我的那顿团圆饭...

傍晚,我给佳林打了个视频电话。澳洲正是盛夏,屏幕那头的念慧穿着小裙子,正在花园里追蝴蝶,笑声清脆得像风铃。佳林的脸出现在镜头里,阳光给她镀上一层金边,看起来年轻又明媚。

"妈!"她惊喜地叫道,"怎么这个点打来?"

"想你们了。"我笑着说,"念慧又长高了吧?"

"可不是嘛!"佳林把镜头转向女儿,"上个月买的裙子又短了。妈,您脸色怎么这么白?是不是不舒服?"

我下意识摸了摸脸:"没事,可能是光线问题。对了,小宇呢?"

"在屋里写作业呢。"佳林压低声音,"这小子最近迷上天文了,整天吵着要望远镜。沐阳答应他生日时买一个。"

正说着,沐阳端着水果走进画面。看到我,他眼睛一亮:"妈!我们正打算下个月回国看您呢!小宇学校放假三周..."

"好啊。"我点点头,"到时候带你们去后山看梅花。"

这个承诺让佳林笑开了花。她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——念慧开始学钢琴了,沐阳升职了,他们打算在后院建个小泳池...我静静地听着,把这些画面牢牢刻在脑海里。

挂断电话后,我坐在窗前,看着夕阳一点点沉入山后。余晖给雪地染上淡淡的粉色,美得不似人间。我忽然想起余明走的那天,也是这样的黄昏。他拉着我的手说:"别难过,我只是先走一步,在前头等你。"

现在,等着我的人又多了一个。

夜深了,雪又悄悄下了起来。我换上那件暗红色的唐装,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还别上了余明送我的白玉发簪。然后我取出纸笔,开始写信。

"佳林、沐阳:

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,妈妈已经去和爸爸、外婆团聚了。

不要难过,妈妈走得很安详。这些年来,看着你们家庭美满,孩子们健康成长,妈妈已经心满意足。

小宇要好好读书,将来当个科学家。念慧的钢琴要好好练,奶奶在天上会听着。

妈妈和外婆的骨灰都安放在福寿堂,以后你们回来,就到后山看看梅花,我们在那里等你们。

永远爱你们的妈妈"

信写好后,我把它和那盒全家福放在一起。然后我躺在床上,手里握着慧觉师父给的佛珠,轻轻捻动。窗外的雪越下越大,但屋内却温暖如春。

恍惚中,我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。睁开眼,看见余明站在床边,还是年轻时英俊的模样,手里拿着一枝白梅。他身后是亲家母——不,是慧觉师父,她穿着那件熟悉的灰色僧袍,对我微笑。

"该走了。"余明伸出手,"孩子们都好好的,不用担心。"

我点点头,握住他的手。他的掌心温暖干燥,让我想起多年前我们第一次约会时,他也是这样牵着我的手走过长安街。

起身时,我回头看了一眼。床上躺着一位白发老人,面容安详,嘴角带着微笑,像是做了个好梦。她的双手交叠在胸前,握着一串佛珠和一张小小的全家福。

窗外,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,照在雪地上,折射出璀璨的光芒。山风拂过梅林,吹落一片花瓣,它轻盈地飞舞着,最终落在福寿堂的瓦檐上。

而在遥远的澳洲,佳林突然从梦中惊醒,心脏狂跳不止。她走到窗前,望着东方初升的朝阳,不知为何泪流满面。

"怎么了?"沐阳迷迷糊糊地问。

佳林摇摇头:"不知道...就是突然很想妈妈。"

沐阳搂住她的肩膀:"下个月就能见到她了。睡吧。"

佳林点点头,却再也无法入睡。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孩子们的房间,给小宇掖了掖被角,又在念慧额头上轻轻一吻。窗外,一颗流星划过夜空,转瞬即逝,却在她心里留下了永恒的印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