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71逝者长已矣

千夜雪发出一声惊呼,只觉天旋地转。

君莫笑这个平日里连笑都吝啬,走路都力求沉稳的男人,此刻竟高兴的像个捡到宝的孩子。

抱着心爱女子的动作虽然带着笨拙,但力道却稳如磐石,充满了安全感。

“快放我下来,我都快被你转晕了!”千夜雪双手紧紧地锁住夫君的脖子,脸颊红彤彤的,比脚下盛开的花儿还要娇美。

君莫笑终于停下脚步,但依旧紧紧抱着千夜雪,没有要松手的意思:“雪儿,凝魂仙草终于结出果子了,这一日,我终于等到了。”

说着,他将一枚散发着七彩神芒的凝魂果,稳稳地递到了千夜雪的手中,眼神灼灼说道:“快吃了它。”

千夜雪的心,早已被他那张难得绽放笑容的脸填的满满的。

她忍着哽咽,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拿起那颗承载了太多爱与期盼的果子。

果子温润,光华流转,散发着清香。

不觉间,她美丽的眸子中溢出了泪珠。

这凝魂果,是他用魂力喂养万年才结成的。

哪怕小七每日为他送来圣药补充魂力,可他也无法阻止他容颜苍老,青丝变白发。

更是付出了修为掉阶的代价。

以他的天资,本可踏入无妄境,拥有无尽寿元,可现在,他却只能依靠灵药圣丹延续生命。

她抬眸,对上君莫笑深邃而明亮的眼睛,那里面的喜悦和期待,几乎要溢出来。

“阿笑,谢谢。”颤声说完,她不再犹豫,将果子送到唇边,轻轻咬了下去。

果肉入口即化,一股难以形容的磅礴暖流瞬间席卷四肢百骸,仿佛干涸了万年的河床被清泉滋润,那困扰她根基的隐痛和虚弱感,如同阳光下的薄雾,迅速消散。

随即,她的周身开始散发出淡淡的纯净白色光晕,那是根基被彻底修复,修为开始自然流转攀升的征兆。

君莫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,那双总是沉寂如古井的眼睛,此刻清晰倒映着妻子的身影,这万年以来凝结的痛苦与亏欠,终于在这一刻渐渐消融,化为了滚烫的暖意。

“雪儿……”那句埋藏在他心底万年之久的“对不起”,这一刻终于冲破枷锁,从他嘴里温柔地说了出来。

“对不起。”

当年她被族人抓走,历经生死,受尽苦难,而他却什么都没为她做。

他所谓的努力,好像是笑话一场。

想护的人,一个也没有护住。

他心爱的女子,被折磨地面目全非,道基破碎,就连记忆,都丢失了大部分。

他的妹妹,一夜白发,修为尽失,差点死去。

“傻瓜……”千夜雪扑进他的怀中,对着他的耳朵狠狠咬了下去。

“你本就不欠我,就算有……现在我也讨回来了,从此以后,我要你快快乐乐地……陪着我。”

夕阳下,两道身影紧紧相拥。

……

静思崖的风,带着陶山少有的清冽。

这里没有铺满花瓣的桃枝,只有错落有致、古朴深沉的青石墓碑静静矗立。

君小七一袭素白的衣裙,孤零零地站在最左边的两座墓碑前。

两座墓碑上,刻着简单的名字——君璟安,云青墨。

那是她的爹娘,陨落在千年前的那个寒冷冬季。

她的手中没有香烛纸钱,只是落寞地从灵袋里取出两坛陈年竹叶青,轻轻放在碑前。

酒坛泥封,是她珍藏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味道。

“阿爹,阿娘,女儿来看您们了。”她靠着墓碑坐了下来,拿出一坛桃花酿闷闷地喝了一口。

其实,对于凡人来说,能活千载,已经是很逆天的事情了。

曾经,她和师尊去上界前,回了一趟云庆国。

那时,她在未央天遍布仇敌,为了国人的安全和爹娘的安全,师尊动用仙力,大手一抓,将整个云庆国转移到了一处秘境之中。

而她的追随者夏侯紫潇,则成了秘境的守护者。

也因此,秘境中的国度,受仙力的保护,在万年前的那场血战中没有遭到黑暗之力的冲击,里面的人都活了下来。

九天凝炼成新的仙域,她耗尽修为,却也得到上天的眷顾,在师尊为她种下的桃山上,拥有了和亲人谈笑的千年岁月。

可千年哪够啊。

但终局已定,哪怕她手握无数神丹妙药,却也无法再为他们续命。

“阿爹,阿娘,其实女儿有一件事一直没有告诉你们。”

风掠过山崖,卷起她素白的裙角。

“我并不是你们的女儿,我只是一个未亡的孤魂,谢谢你们给了我那么多、那么沉重、那么纯粹、无私的爱。”

她指尖颤抖着,轻轻抚过冰凉的碑石,仿佛还能碰触到他们昔日的温度。

静坐许久。

她才缓缓起身,走向另一座墓碑。

这是她为夏侯紫潇立的碑。

他死在自已百岁生辰的前一日。

君小七知道,他是死于自已的心结之下。

当初,他为了活命,背叛了太阳神殿,选择做她的追随者,永远背上了“叛徒”这个骂名。

心病难医,他,终是没有活过百岁。

“这次我给你带的不是你最爱的烧刀子,而是我亲手酿的来了桃花酒,喝了这么多年的烧刀子,也该换换口味了。”她取出一坛未开封的桃花酿,在墓前刨出一个深坑,将酒坛埋了进去。

祭拜完夏侯紫潇,她又来到了天地玄黄四大尊者的墓前,和往年一样,她带了他们生前最喜爱的烈酒埋于他们各自坟前。

他们四人的碑旁,是空蝉教的教主的墓,他们五人,要比玄天道尊、风刑天、赫连云庭幸运一些,万年前那一战,他们五人存活了下来。

九天葬灭,他们在新生的仙域,重新建立了空蝉教,享千年荣华,最终寿终正寝,埋骨于此。

而玄天道尊、风刑天老祖、赫连云庭三位前辈,为了保护那残破一角的生灵,全部陨落。

玄天道尊至死都没有复活他的妻子,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,也不知道他是遗憾,还是释然。

最后一座墓碑,是苏挽星的。

这是这静思崖唯一的空坟。

空荡荡的坟里,只有一块玉佩。

这块玉佩,是她亲手送给千夜雪的。

“小七。”

“每年的今日,你都是第一个先到的。”

君小七回首,君莫笑牵着千夜雪的手缓步而来。

君莫笑依旧是一身玄衣,身体佝偻,一头白发用木簪一丝不苟地绾起,那张被风霜侵蚀出皱纹的脸上满是对妹妹的疼惜。

千夜雪站在他的身侧,素衣如雪,身上流转着根基修复后的蓬勃气息。

他们的身后,并肩站着周子安和周子福兄妹。

兄妹二人都褪去了年少的稚气,身上有着岁月赐予的沉稳、内敛。

“我也不想当第一,可你们每年都这么磨磨唧唧。”君小七的调侃,给这沉甸甸的墓地注入了一丝人间的暖流。

“你这丫头,嘴还是这样贫。”君莫笑的手依旧紧握着千夜雪,山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,那发色,已经不是耗尽魂力温养仙草时的霜雪苍白,而是带着健康光泽的鸦青色。

他壮年白头,是想给心爱的女子拼一个永恒。

而妹妹的发白,却是护佑苍生留下的印记。

一股熟悉的,沉甸甸的酸涩感,再次涌上君莫笑的喉头。

他用万年魂力为妻子重塑根基,却无法让妹妹的青丝重现。

山风似乎更大了些,吹的君小七的银发狂舞,有几缕拂过君莫笑的手臂,带着微凉的触感。

千夜雪将他的痛看在眼底,她温柔地反握住他的手,默默地抚慰爱人那颗又苦又涩的心。

周子福和周子安看着她那头刺目白发,眼底也泛起了酸涩。

山风依旧清冽,卷动着崖顶几人的衣袂。

时间无法抚平一切,岁月也掩盖不了有些伤和痛。

比如,那刺目的银发。

比如,那还没来得及说再见,却永远无法再见的遗憾。

“挽星……我又来看你了……”千夜雪抚摸着冰冷的墓碑,时光已过万年之久,但好友为护她拼尽最后一滴鲜血的一幕,却在她越发清晰了起来。

这些年,她默默庇护着苏家,给予了苏家万年的辉煌,却依旧无法抹去心里的那道伤痕。

周子福走到玄天道尊的墓碑前,将这一年搜罗到的美酒整整齐齐摆放出来。

“师尊,弟子已经好久没有梦见您了,您要是还不来看我,弟子可要生气了。”

“如果当初,弟子没有执意回下界,那该多好啊……”

同样,这也是哥哥周子安心中的遗憾。

如果知道,那一别就是永别,他们死也不会离开自已的师尊。

死,也要与他们死在一起。

崖山的风呜咽着往事,那些未尽的心事,早已在岁月里凝成永不褪色的疤。

……

历经万载修复,仙域法则重归圆满,天地间灵气流转如新。

桃山凝碧,仙雾缭绕处尽是岁月静好。

尘世熙攘,市井喧闹中满是烟火繁华。

……

梦楼前。

二麻子的惨叫声响彻云霄。

“欢欢,别打脸,俺全身上下最珍贵的就是这张脸了!”

他抹着眼泪,向头发如瀑,美艳动人的姑娘求饶。

这姑娘,正是化为人形的二欢。

“厚颜无耻!”二欢举起秀拳对着他的另一边脸狠狠砸了下去。

二麻子疼的倒抽冷气。

“昨天才给老娘表白,今日就来梦楼寻欢作乐,你长的丑,玩的花,还不如那水坑里的癞蛤蟆!”二欢的骂声,引来无数路人的围观。

“欢欢,你听俺解释,俺去梦楼可不是去寻欢作乐,是梦楼的一位姑娘晕倒在街上了,俺总不能袖手旁观吧?”二麻子嬉皮笑脸解释。

为了证实事件的真实性,他将火霸王从人群中拽了出来:“不信,你可以问火儿。”

“二欢婶,麻子叔没有骗你,当时我就在现场,的确有梦楼的姑娘晕倒了,麻子叔不得已才去的梦楼。”火儿笑着解释道。

“我说过八百遍了!不要叫我婶!!不要叫我婶!!!你比我还老呢,叫婶也不怕折我阳寿!”二欢尖叫。

火儿虽然已经活成了老怪物级别的生灵,但还是被二欢咆哮的模样吓到了。

“麻子叔,你自求多福吧……”说完,他选择溜之大吉。

“你这孩子,别走啊!别留下叔啊!回来!!”二麻子无助极了。

“那你为何亲人家姑娘?”二欢并没有因为火儿的离开,就放过二麻子,抓住二麻子衣领,气势汹汹问道。

“那不是亲,那叫人工呼吸,是大哥教给俺的急救方法。”二麻子无力地解释。

“好,就算你在做人工呼吸,那摸胸口一事怎么解释?”二欢继续逼问。

“那也是人工呼吸中的一环……”二麻子弱弱地抚开二欢抓着他衣领的手,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。

“这话谁信?”二欢看向身后的观众:“你们信吗?”

观众高呼:“不信!”

“欢,这么多人看着呢,能不能给为夫一点薄面……”

“啊!”

“砰!!!”

二麻子话还未说完,身体就倒飞了出去……

……

鸿鹄书院。

明月高悬。

书院屋顶上,鼻青眼肿的二麻子伤心地用二柱子的衣袖,擦着眼泪。

“太狠了!”

“女人狠起来,比我们男人可怕多了!”

“你看俺都被她揍成什么样了,一点尊严都不给俺给,母老虎一个,俺到底喜欢她什么?”二麻子擦完眼泪,灌下一口闷酒,脸红成了猴屁股。

“对啊,你喜欢她什么?”二柱子怕他再用自已的衣袖擦泪,默默与好友拉开了点距离。

“你觉得她不好?二柱子,你真是太过分了!”二麻子“蹭”一下跳起来,醉醺醺地质问二柱子。

二柱子摇了摇头,一副“你没救了”的表情。

他现在是这鸿鹄书院的教书先生,要不是动手怕有伤斯文,他定然赏给好友一拳,将他的恋爱脑打醒。

“两位躲在这里喝酒,竟不喊我,也太不够义气了吧?”

妖夜的声音,打破了安静。

“妖兄,你来的正好,我先走了。”二柱子正愁如何脱身,妖夜的出现,刚好给他创造了离开的机会。

“来的正好,你还要走?”妖夜一脸无语。

“呀,麻子兄,你这是又受了爱情的伤了?”妖夜故作惊讶:“这次,你家婆娘打你,是为了什么?”

“滚!”二麻子没好气地怒斥。

“生气了?没劲!”妖夜坐了下来,懒散地翘起左腿,吊儿郎当地说道:“红尘万丈,不过云烟蔽眼,道途虽孤,方见心性澄明,塔兄约我去茶山论道,日子就定在明日,要不一起去?”

他口中的“塔兄”,自然是轮回塔。

“去!”

“我要让那婆娘,体会一下失去俺的痛苦!”

二麻子口中发出的豪言壮语,响彻在整个夜空。
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