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5章 好宴终散(第2页)

只有涂司簿,站在窦涟的身前,转身哽咽着对众人说:“大人的胃病已经药石无医,这件事只有我和陈大夫知晓。这几年来我看着大人一日日消瘦,我也是心如刀割!我每每看见海塘因为各种事情停摆,我比所有人都要焦心,我生怕窦大人等不到那天……可好在让大人等到了……我替大人谢谢诸位同僚!”他说着,竟然屈身要拜。还是柳梓唐上前半步拦住了他:“涂司簿这是什么话。”

窦涟的灵堂很快在窦府正厅设了起来。素白的帷幔垂落,正中摆放着那口并不华丽却异常厚重的棺椁。棺前,她的绶印、官帽与几卷她生前批阅过的、关于杭州水利民生的卷宗静静陈列。没有奢华铺张的祭品,唯有满堂素白和压抑不住的悲声,诉说着这位“窦青天”在杭州官员与百姓心中沉甸甸的分量。前来吊唁的杭州官员、地方乡绅乃至闻讯赶来的普通百姓络绎不绝,灵堂内外一片缟素,哀声不绝。

也是在这日,杨菀之这些“后来”的杭州官员才真正意识到窦涟在杭州的地位。有好些个百姓在窦涟的棺椁前哭得几乎晕死过去,据说这些人都是得了窦涟恩情的人。她们拉着几个官员的手一遍遍诉说着如果没有窦涟,她们的人生将是怎样的凄惨。凡在灵堂之中的人无一不为之动容。

更有一娘子听闻窦涟的死讯,从括州赶来,就为了送窦涟最后一程。她不说自己的过往,只是以亲子之礼,披麻戴孝,在灵前长跪。

杨菀之和柳梓唐作为窦涟生前最亲近的后辈与同僚,自然要协助陈商处理丧仪。连续几日的悲痛与操劳,让两人都憔悴了许多。出殡前一日,陈商将杨菀之和柳梓唐请到了后堂。

这位饱经风霜的男人,此刻显得异常平静,只是眼底深处那浓得化不开的哀伤,昭示着他失去的是相伴一生的挚爱。他捧出一个沉甸甸的樟木箱子,轻轻推到二人面前。

“杨大人,柳大人,”陈商的声音低沉沙哑,“阿涟走前……并无太多交代。只是这个箱子,她曾提过,若她不在了,烦请二位带回大兴城,亲手交给她窦司空。”

“陈公放心,我二人定不负所托。”柳梓唐郑重承诺。

陈商点了点头,枯瘦的手指摩挲着光滑的箱盖,眼中流露出深深的不舍与追忆:“这里面有她这些年整理的水利图志、河工笔记,有些是杭州的,也有些是她早年在外地为官时的心得。她说,或许对窦家、对朝廷的水利营造,还有些用处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更低沉了几分,“还有她这些年私下记录的一些账册,关于杭州府库的艰难周转,关于海塘营造每一笔款项的来龙去脉,清者自清,她太担心朝中那些人了,总要留个明白。另外,有一封她亲笔写给兄长的信。”

他的目光落在杨菀之身上,带着一种托付的沉重:“杨大人,阿涟生前最是看重你。这海塘是她最后的心血,也是你的功业。她虽去了,望你……莫要停下脚步。”

杨菀之喉头哽咽,用力地点了点头:“晚辈……谨记窦大人教诲,绝不敢忘!”

窦涟的丧事办得简朴而庄重。这位一生清廉、为杭州耗尽心血的女府尹,最终长眠在了钱塘江畔一座可以眺望到捍海石塘的山坡上。坟茔朴素,墓碑上只刻着简单的名讳与生卒年月。送葬那日,杭州城万人空巷,素缟如雪,哭声震天。无数受过她恩惠的百姓自发扶灵,长长的送葬队伍从府衙一直绵延到城外的青山脚下。钱塘江的涛声,仿佛也化作了低沉的呜咽,为这位守护者送行。

就在窦涟头七刚过,杨菀之和柳梓唐还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时,天官署的调令如同预料之中般抵达了杭州。

“……冬官司空使杨菀之,擢升都畿道司空使……杭州府司徒使柳梓唐,调任都畿道肃政副使……着二人即日启程,先行回京述职,再赴都畿道上任……”

调令的内容在预料之中,海塘之功,足以让他们更上一层楼。都畿道拱卫京畿,地位显要,司空使与肃政副使更是实权要职。这本该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刻,然而,捧着这纸调令,杨菀之和柳梓唐心中却只有沉甸甸的复杂滋味。窦涟新丧,杭州的一切仿佛都还带着她的余温,这骤然到来的离别,更添几分仓惶与感伤。

临行前的准备忙碌而压抑。钱放亲自来帮忙打点行装,他看着杨菀之将窦涟托付的那个樟木箱子仔细包裹、安放妥当,沉默良久,才道:“星梵的事……还有劳你们回京后,若有机会,代我在他灵前……上一炷香。” 他的声音平静,眼底深处却翻涌着难以言说的痛楚与担忧。钱星梵一去,钱家与宫中的纽带变得无比脆弱,未来如何,迷雾重重。

杨菀之郑重应下:“钱大哥放心,钱家对我们的恩情,菀菀不敢忘,平儿也不会忘。唯愿我们保持初心,各自珍重。”

启程前夜,杭州府夜幕低垂,星子在空中闪烁,焚琴披着星光找到了杨菀之。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帮忙收拾行李,而是安静地站在书房门口,欲言又止。

“怎么了,焚琴?”杨菀之放下手中的图纸,看向这个陪伴自己多年的姊妹。焚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郡主府的婢女,海塘工地的风霜、钱塘江水的洗礼,让她眉宇间多了坚毅,眼神也更加沉静。

焚琴深吸一口气,走到杨菀之面前,忽然双膝跪地,深深叩首。

“大人!”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却又异常坚定,“焚琴……想求大人一事。”

杨菀之心中微动,已隐隐猜到几分:“起来说话。”

焚琴抬起头,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,有恳求,有不舍,更有一种破土而出的决然:“大人待焚琴恩重如山,焚琴本应追随大人左右,生死不离。只是焚琴斗胆,想求大人……允我留在杭州。”

杨菀之静静地看着她,没有立刻回答。她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。早在绵州时焚琴对芋婆婆的照顾,来到杭州以后,她得了闲又常去养济院和慈幼院,每每归家,都在疲倦中露出满足与欣慰。她们相处十余年,早已情同手足,杨菀之又怎么不知焚琴心中的丘壑?要说分别,她心中自然不舍,可她也知道她们不是分道扬镳,而是找到了各自的道路。